“咚咚”,办公室大门的敲击声将西山勉从回忆中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他略一沉吟,说了一声请进。徐绍卿和发行部部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鞠躬行礼后将一个印有伪满中央银行行徽的牛皮纸袋双手奉上。西山勉知道,那里面装着自己刚刚给自己签发的十五万元中银券(即伪满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意为“中央银行券”)遣散费,这可能也是他在伪满中央银行的最后一笔收入了。西山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没到九点半,刚才一幕幕如白驹过隙般掠过的陈年往事,居然才用了十分钟左右,可那是整整十四年的光阴啊!西山勉闭上眼睛,他就职伪满中央银行总裁庆祝酒会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杯觥交错中人人都满腹心事,到处都弥漫着惶恐不安的情绪。对这个局面,西山勉是有心理上的准备的,他最为崇拜的“满洲建国之父”、原关东军司令本庄繁发来的亲笔贺信上,既有礼貌性的祝贺和夸赞,也有对时局冷峻而准确的判断,并希望他这个新任总裁能在“危难时刻”为大日本帝国尽忠尽力!
西山勉对日本帝国主义也确实是尽忠尽力了。上任伊始,西山勉立即以“一切为了圣战”为名推出了“高度重点主义政策”,其实质就是拼命压榨东北人民的血汗,来维持日本侵略战争机器的运转。首先,伪满中央银行在西山勉的推动下开始进一步滥发纸币充作军费,仅1944年7月至1945年8月就为日本关东军提供军费伪满币34亿元,造成了伪满洲国境内急剧通货膨胀。其次,西山勉将田中时期的“国民储蓄运动”不断推向极致。以年度储蓄目标额为例, 在田中时期,1939年为伪满币五亿元, 而在西山勉时期,1944年就达到伪满币三十亿元,到了1945年竟猛增到伪满币六十亿元,占当时伪满洲国国民总收入预算额的46.2%,意味着伪满中央银行完全罔顾东北民众的死活,强行将老百姓近半的血汗收入,通过强制储蓄、发行公债、发行裕民彩票、福民奖券、必胜储蓄券等手段硬性回笼,再次投入到日寇的侵略战争之中。第三,西山勉还干了一件在世界造币史上臭名远扬的事——用泥土造币当钱花!
西山勉就任伪满中央银行总裁的时候,太平洋战争中盟军经由中途岛海战的胜利已经占据了较大优势,而资源匮乏的日本很快陷入了金属等原材料严重匮乏的境地。伪满洲国政府为满足日本对各类金属原材料等战争物资的疯狂需求,大量回收铜、铁、铝等各种金属制作的产品,还将本来用于铸造伪满洲国金属硬币的金属原材料一并献出,运往日本以供军需,造成东北地区的金属原材料被劫掠一空。伪满当局为了缓解市场上流通硬币严重缺乏的局面,不惜自掴耳光——违背其颁布的伪满洲国《货币法》发行了铝质硬币和镁质硬币。铝质硬币,其实早在田中铁三郎时代的伪康德六年(1939年)就已发行,伪满洲国末期西山勉授意发行的铝质硬币,仅仅是在已有铝币的基础上再缩小变薄而已,被日伪政权称为“小型轻量化”新版铝币;镁质硬币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新生事物,遍查中国几千年的铸币史,从未使用过金属镁来制造货币,日寇以镁为币凸显其行将灭亡时的最后疯狂。镁质硬币的面值分为壹分和伍分两种,发行年份分为伪康德十一年(1944 年)、十二年(1945年),材质为氧化镁,整体呈砖红色,接近日常生活中陶器的颜色,因此被东北老百姓误称为“陶土币”。
没有最疯狂,只有更疯狂!西山勉在其任内的最后时刻,为了挽救业已崩溃的伪满洲国经济,居然真的脑洞大开想用泥土来铸币,并将目光投向了日本六大古窑之一的伊贺烧。1944年5月, 在西山勉的建议下,伪满洲国政府委托伪“满洲中央银行造币厂(即今沈阳造币厂)”和日本三重县伊贺市佐那具陶瓷研究所,开始试制陶质硬币。同年9 月,佐那具陶瓷研究所率先试制成功炻质(炻是介于陶器与瓷器之间的一种物质,东北地区冬季常用来腌制酸菜的大缸多为炻质器物。)硬币,其样品较陶器坚硬又比瓷器抗击打,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试制过的同类炻质货币相比,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因此,日本大藏省曾有意向伪满洲国政府推荐这种“新型货币”,并拟于一年后开始大量生产并投入流通。但是,由于该种炻质硬币任旧存在生产的全部过程中破损率高,且不易统一尺寸和重量,最终被伪满洲国政府放弃,并随着日本战败、伪满洲国不复存在而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时至今日仅有试制品存世,极其罕见。
西山勉蓦地睁开眼睛,发行徐绍卿和发行部长两个人还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他轻轻拍了拍桌上的牛皮纸袋子, 意味深长地对他们笑了笑。徐绍卿对上司的意图向来是心领神会的,他马上再次鞠躬并用流利的日文表达了谢意,带着发行部长退出了总裁办公室。“永别了,诸位同仁”,西山勉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拉开抽屉看了一眼自己作为伪满中央银行总裁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 《疏散津贴开支概况说明书》,他知道徐绍卿作为副总裁和其他几位理事每个人都拿到了十万元中银券,以下的银行监事每人四万元中银券,部长、课长、参事、营业部次长和营业部长代理等每人两万元中银券,一般行员每人壹万五千元中银券,全部遣散费用总计17,630,082元中银券。“哼!能分掉的都把它分掉,一分钱也不留给支那人(支那人是日本自甲午战争以来对中国人的蔑称,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后才被官方不再使用)”,西山勉欣赏着眼前的这份“杰作”,竟然有些得意起来,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徐绍卿等人分到的遣散费能否享用到,那就真要自求多福了,因为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出现在苏联人和中国人发出的通缉名单上,而自己是无需担心这些的, 反正马上就要回国了!
作为伪满洲国中央银行的末任总裁,西山勉虽然无法力挽狂澜为这个傀儡政权续命,但他还是充分的利用手中的财权,在东京政界和财经界为自己铺好了退路。西山勉刚刚得到来自东京上层的准确消息,在伪满洲国这艘破船沉没之前,自己会安全“上岸”的。1945年8月15日,裕仁天皇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西山勉并没有像其他“忠心耿耿” 的侵略者那样,面朝东瀛切腹自尽,而是干嚎了几声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办公的地方里,焦急地等着那封早就“预定” 了的电报。8月16日,日本政府发来电报,任命西山勉为“日本终战联络中央事务局次长”,即日归国!8月17日, 西山勉带着他最为信任的日本横滨正金银行长春支店副经理近藤,坐上飞机离开这个曾被他寄托了无限希望的黑土地,逃脱了中国人民的审判和惩罚,摇身一变再次成为日本政府和美国占领军之间沟通的“桥梁”,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二次外交生涯。
今天的吉林省长春市人民大街2219 号,是中国人民银行长春中心支行所在地,它坐落于伪满中央银行大楼原址之上,而一楼的营业大厅被中国工商银行长春人民广场支行营业部使用。每天办理金融业务的人们熙来攘往,很少有人注意到大厅一角有楼梯通往下面,更少有人知道下面有一个伪满中央银行旧址陈列馆。陈列馆内,对包括西山勉在内的伪满中央银行历任总裁、副总裁均有介绍。
展板上的西山勉,已于1960年在日本去世,如其所愿,这片广袤而丰沃的黑土地记住了他,只不过,记住的是他人生中极其不光彩的一笔!
原标题:《末路穷途,以土造币“滑天下之大稽”!伪满中央银行魑魅魍魉众生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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